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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99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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即便是為高祖皇帝甚為倚重的周勃之子,平定七國之亂,拯救漢室於危難的周亞夫,在天子召他受審時都要自盡,而後絕食而死。

許玉書在朝廷只是靠著祖蔭,當了一個小小的郎官。

周亞夫都逃不過一死,許玉書比得過周亞夫嗎?

以此行事,許玉書今日要被拿入詔獄,前途可以說已然盡毀。

在外人看來,許玉書如果有點氣節,就應該立即自盡守節。

知子莫若父。

許昌了解自己的小兒,許玉書哪裏是敢自盡的人?

他要旁人死恐怕不會眨一下眼睛,自己磕破一塊皮都要大呼小叫,把一屋子人鬧得人仰馬翻。

且不說這是自己的親生兒子,自小都是嬌慣著長大的,單看薛澤跟王溫舒今日喊打喊殺地闖進柏至侯府,所圖謀的哪裏可能只是小兒一人?

身為長安城裏的勳貴,薛澤自是跟柏至侯府相熟的,逢年過節都要送禮往來,柏至侯府上下這麽不講情面地斥責,他心裏也頗有些為難,“老夫人息怒,非是侄兒不講情面,實是侯府小郎君此事鬧得太大。侄兒領人前來,是陛下下了詔令。”

真的是陛下之命!

許昌步伐不穩,身子踉蹌了好幾步,被長子扶著才強自支撐,“陛下詔令,沒有說立時要把小兒拘去詔獄………”

只要有周旋的時間,他們就能找到人去跟陛下求情,救下許玉書。

“君侯好大的威風,竟然對陛下詔令拖延,行陽奉陰違之實。”

一直站在一旁的王溫舒倏地出聲,字字如刀地割在柏至侯府諸人身上,“侯夫人公然質疑陛下詔令,老夫人竟然視陛下詔令於無物,仗著自己的超品誥命與欽使相抗。”

他勾起一個極為惡意的笑,“老夫人方才說,自己的超品誥命是太皇太後所賜。漢室所有的官職誥命,皆由天子所敕封。老夫人此言,豈不是心中只有太皇太後,而無天子?”

竇氏,許昌等人聽見這話,就如晴天一陣霹靂,直要活生生暈過去。

竇氏現下莫說叱罵,連一個字都不敢說出來了。

誰敢擔下藐視天子的罪名?

太皇太後已死,沒有人來護著他們了。

這句話說是誅心都嫌不夠,如果傳到陛下的耳中,陛下一旦信了,只怕柏至侯府滿門被滅都不為過。

他們都曾是竇氏一黨,跟陛下勢同水火。

太皇太後辭世,他們都戰戰兢兢,唯恐被陛下清算。

現下把柄送到了陛下手裏。

王溫舒跟薛澤起初並不言明是陛下詔令,就是等著他們抗旨。

他們這是給整個柏至侯府下套啊!

其心可誅!

柏至侯老夫人顫著手,額頭上已經滲滿了冷汗,內衫被汗水浸透,黏在身上重逾千斤,嘴唇被自己咬出了深深的牙印,“這只是你的牽強附會之詞……陛下聖明燭照,哪裏會以言定罪………”

只說了一句話就要被誅殺的,那是暴秦方有之事!

秦律嚴苛,只要有人誹謗哪怕是腹誹就會被誅殺連坐。

漢室的江山哪裏來的?

就是高祖皇帝見天下百姓處於在暴秦治下,民不聊生,屍橫遍野,方才揭竿而起,後得的天下。

天子身為劉氏子孫,禦宇登極,若是竟要行暴秦舊事,如何配當這個天子!

“定不定罪,哪裏是吾等能做主的”王溫舒扯了扯嘴角,“我已讓人去未央宮報與陛下知曉。今日天朗氣清,青柳沐風,侯府景致宜人。府君,不妨在此靜候陛下旨意,賞一賞這難得的春色。”

柏至侯府滿門的生死,在王溫舒口中,竟然只是堪堪入目的風景。

王溫舒哪裏是人,分明是披著人皮的畜生。

柏至侯府上上下下一百多口人,從八十歲的老者到方出生不久的嬰兒,就被這個畜生上下嘴皮子一合,只能引頸就戮,坐在這裏等死!

許昌支撐不住,嘭地一聲坐倒在一旁的坐蓐上。

他抖得不成樣子的手緊緊握住嫡長子的手,二人視線一對,嫡長子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。

許昌心中長舒了一口氣,面上仍就臉色慘白地服藥壓驚。

好在長子知機,已然讓人出去找德高望重之人向陛下求情。

若是柏至侯府亡在他手上,他有何面目去地下見列祖列宗?

王溫舒看著柏至侯父子一番做派,面上帶笑,心中也一絲波動都無。

現下早已不是以黃老之說治理江山的時候,漢室天下不再由竇氏做主,當今天子乃是真正的漢室之主。

柏至侯府一幹勳貴,仍然看不清實務。

陛下接納了董仲舒的罷黜百家,獨尊儒術,就代表著他真得只尊崇儒家了嗎?

如果是這樣,他為何要任命篤信法家,奉行嚴刑峻法的張湯為九卿之一,掌管刑辟的廷尉?

整個漢室的所有有疑案件,秋後處決,乃至於漢律釋疑,俱是由廷尉執掌。除了幾個天子親自處置的案件,所有的案件俱由廷尉執最終裁決。

廷尉是何等重要的一個官位,秩中二千石,整個漢室品秩超過二千石的不超過五十人,其中還有一眾劉氏諸侯王。

只有蠢貨才會相信,當今天子真得是用儒家那套禮儀仁愛來治理漢室。

要真是儒家的天下了,他王溫舒如何會在這裏?

他根本就不懼柏至侯府找任何人去陛下面前說情,甚至還促成他們。

許昌莫非忘了當初做了漢室丞相,事事聽從太皇太後之命,對陛下視若無睹之時。

哪朝哪代有一個帝王是胸寬似海,氣量勝天的?

他王溫舒可從沒在史書上看見過。

他只知道,柏至侯府請的人越多,請的說客分量越大,陛下就會更加忌憚。

柏至侯府就會亡得更快。

他們既然要自掘墳墓,他何苦要攔著他們。

做人要有成人之美,這點道理他還是懂的。

王溫舒將腰間鑲嵌著寶石的匕首拿出來,掏出雪白的帕子,一點一點擦拭著,時不時哈一口氣,笑容可怖地看著柏至侯府的所有人。

他的刀已經很久沒有飲血了。

他都已經聽見了它對鮮血的渴望。

再等等,再等等。

馬上就能讓你飲盡鮮血。

在人們的恐懼跟尖叫中,鮮血才是最美味的。

柏至侯府諸人幾乎是在數著銅漏中渡過了人生中最漫長的兩個時辰。

竇氏已然暈倒了好幾次,被府中侍醫掐著人中,用針才將將醒轉。

前院一陣喧囂聲中,天子使節,羽林監衛青在一眾羽林郎的簇擁下走了進來,手持天子詔書。

柏至侯府諸人膽戰心驚地下跪接旨,只希望那是他們所期望的詔令。

只見衛青打開聖旨,朗聲道:“……柏至侯許昌,見詔令不從,其母妄議天子,其罪當誅。柏至侯府上下,十六歲以上男丁女眷俱處死,十六歲以下皆流放馬邑。”

竇氏跌坐在地上,吐出一口鮮血,大聲哭啼,“以言論罪!太皇太後,你睜開眼睛看看啊,漢室的江山要被這個昏君給葬送了啊!劉徹,秦二世而亡,至今不過百年!”

柏至侯府瞬間被一眾驚天哭聲籠罩。

唯有王溫舒低垂著頭,不經意間嘴角輕輕勾了勾。

當蘇碧曦在清河收到柏至侯府被滅的消息時,之後被王溫舒鏟除的勳貴已多達十幾府之多。

長安城人人如驚弓之鳥,已然是風聲鶴唳。

汲黯收到了消息,立時便來找蘇碧曦,臉色黑沈如水,“翁主,陛下此舉雖然旨在鏟除功臣世家,但是以言論罪者多達十幾府,涉及千餘人,還有蔓延之勢。唯有暴秦,才妄圖連百姓腹誹,也要論罪議處。”

防民之口,甚於防川。

如果陛下一意孤行,柏至侯老夫人那一句“秦二世而亡,至今不過百年”,絕不是聳人聽聞。

一個君王,如果連容忍不同之言論的度量都沒有了,離亡國也就真得不遠了。

蘇碧曦目光看向遠方的山丘,抽出嫩芽的柳枝,開滿了漫山遍野的桃花,春日裏,楊柳青,鶯飛草長,百花餘香,然後握緊了隨同信件一並送來的當歸。

當歸,應當歸去。

劉徹在盼著她歸去。

劉徹是一個真正的帝王。

他把漢室所有的權力都握在手心,容不得任何人侵犯他的權柄。

現如今,他想要鏟除一個人,已然不需要任何顧忌,連以言論罪都不懼怕禦史彈劾,天下人議論。

他掌握著所有人的生死榮辱,根本不懼這些。

同時,他又心悅於她,願意盡可能地容忍她。

汲黯來說這一番話,恐怕就是想借她的口,告知於劉徹。

劉徹的決心,哪裏是她寫一封信就能勸服的?

並且此時,整頓吏治,清除權貴功勳,本來就是應當做的事。

世家大族一旦勢大,就會成為君權的一塊絆腳石。

呂氏,竇氏皆是如此。

竇氏失勢之後,王氏田氏又成為新貴。

漢室勢必需要將近百年來的功臣權貴打壓一番,來穩固天子跟朝廷的威信。

劉徹的手段過激是真,但是目的卻依然達到了。

清楚知曉後世歷史的蘇碧曦明白,漢室之所以滅亡,其中一個毒瘤就是位高權重的世家大族。

在這些世家還未真正站穩腳跟之時,削弱他們的勢力,本就是應當的。

只是以言論罪,一旦開了先例,後果實在太過可怕。

她深深吐出一口氣,看著鄭谷喜形於色的呼喊著“到了到了”,調轉馬頭,“大人,我們離長安千裏之遙,還是先解了黃河之危。畢竟,漢室還未亡,黃河卻隨時可能再次改道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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